本质与虚无空地上的纯我之舞
人天生具有形而上学的倾向,对于意义世界的不断呼告,承载着人超越的彼岸追求,超脱的人格自由和超拔的精神气度。因此人得以分异于动物,成为宇宙的精华,万物的灵长。作为终极价值依托的意义内化为人的属性,成为人维系生存,性命攸关的根基。
在西方,自柏拉图引出“理念论”的意义向度后,便展开了本质和虚无相互碰撞的激荡图景。理念朝上升腾藉以耶路撒冷之翅膀直至驶入天国,由此确立起了关于上帝的绝对信仰,成为人精神内核的终极依靠。理念向下坠落依托于雅典之气质直至重返人间,从而开启了认识论的转向,把人的理性弘扬至绝对高度。以至于怀特海不无夸张地说道:“整个西方的文明史,不过只是柏拉图的注脚。”
然而,人却并未因此而真正得到拯救。以上帝为信仰的本质主义路线走向极端后,带来的是洒满血泪的灾难史。上帝的权威吞没人的意志,将人现世的幸福统统抹去。道成肉身,真理杀人,此岸世界完全沦为了彼岸世界的献祭。
多少世纪过去了,十字军东征屠刀下的生灵们仍在幽幽地哭泣,火刑架上的痛苦与扭曲记忆依旧控诉着天堂的野蛮。
当中世纪退出历史舞台,带走最后一丝黑暗时,理性战胜了幽昧的信仰天国,人的尺度得以重新确立,启蒙之光洒满大地,再无神秘未知角落的容身之处。直到尼采向人们透露出“上帝死了”的讯息。价值理性沉入深渊,工具理性继起,盲目的乐观主义弥漫人间。上帝已死,诸神逃遁,连形上王座都被砸得粉碎。
伴随着响彻天际的轰鸣声,人被抛置进冰冷的工业世界,任由亲手创造的机器对其进行残酷的屠戮,一遍遍绝望地哀号。人类妄图摆脱本质主义,却又一头扎进虚无主义的深渊。两次世界大战的烟云还飘荡在天空久久不愿散去,集中营里仍响彻着夜夜不休的哭声,广岛长崎恍若白昼的光芒灼伤了大地。阿多诺说,奥斯维辛之后,写诗是野蛮的。
在本质与虚无的两级震荡中,人被无情地撕扯着。在失去了彼岸世界的意义支撑后,茫然无依地漂泊于大地上,没有鲜花,没有温暖,忍受着断裂的疼痛,遁入暗夜之深。上帝退场,意义悬缺,没有了根基后,人所有的行动不过只是苍白无聊的游戏,我们生活的世界只剩下无穷无尽的荒谬。
可是,这样的生活值得一过吗?加缪曾说过:“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:自杀。”人,被一次次逼入精神生理双重自杀的绝境。
反观中国,自春秋战国士大夫阶层兴起后,即开出了“正心诚意格物致知,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”的内圣外王之道,确立起了道德本体指向,人的所有价值尺度首先被安插落实于自我道德修养,继而从内向外担当天下,以个体为依托的道德理念成为绝对基础不可撼动,正所谓“士不可以不弘毅,仁以为己任,任重而道远。”这一稳固的价值走向贯穿了整个中国的历史,直到“五四”后西方文明大规模介入才遭到怀疑和摧毁,先前的价值信仰彻底崩塌。现在的中国同样面临着西方的困境,甚至更为严重,尤其是在现代化浪潮凶猛袭来之时。
在这种困境下,作为每一个微小的个体,我们该如何生存?当社会已经无力提供给我们坚实的价值基础和信仰走向的时候,我们又该从哪里获取生的意义,拾取生的希望?难道只能默默认可甚至践行自杀的事实?
不!我们应该拒绝自杀。
寄取于已成意义是怠惰的表现,是疯狂的肇始,是无力面对自己的懦弱行径。意义永远以一种敞开的姿态向我们走来,一个被设定的永恒意义是阉割世界的屠刀,是本质主义罪恶的渊薮。
那因意义而生成,看似辉煌的人类文明实则已经积重难返,我们生活的世界处处被理性的狡计所淹没,充满了功利的算计、冷漠以及暴力,又同时背负着被扭曲的信仰,不自觉地参与着“合法”的屠杀。我们太过于依赖文明,全然沦为了文明的奴隶,任由纯然的“自我”被文明活生生地夺走,却浑然不察,甚至在丢失了文明捏造的一切后,还要伸手向文明卑微地索要意义。
我们记取了太多历史的负担,被包裹在文明的层层矫饰之下,这矫饰太久了,以至于当文明走入歧途,彰显了巨大的毁灭力量从而自动揭开后,我们的身体鲜血淋淋,痛不欲生。
意义的大地上本没有所谓的本质与虚无之分,只是因为我们让渡出了纯然的自我,从而纵容了灾难的发生。因为意义,我们超逾动物,睥睨一切,因为意义,我们盲目自信,走向疯狂。我们用太多的力量承接了文明之重,却未曾担当过自我之轻。本真的意义来源于每一个智慧的个体,剥离开所有文明的印记,回到最原初的状态和质点。从那里,它不断地涌现着、生成着、抽绎着、丰富着可能的世界,创造着生机盎然的未来。它绵绵不绝,因为常新而得以常存,因而永不缺席。
在那弃绝了文明的空旷处,在那弃绝了本质与虚无的空地上,“纯我”翩然起舞,诸神归位,春天的气息复归大地。人,为自己立法。
08新闻2班 刘婵